【旧文搬运】历史学家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历史学家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乃是从太史公时代就流传下来的传统，也是每一个历史从业者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我一直觉得，大学本科的历史系孩子们选跨系选修课的时候应该毫不犹豫地去学天文学概论，哪怕只是为了搞清楚什么叫岁差什么叫太阴历太阳历和阴阳历，也顺便熟悉一下人类的历法发展史。
要在一篇博客里穷尽人类历史上的所有主要历法是不可能的，即使把范围限制到欧洲，要从古罗马历到马努历再到儒略历格里历一遍一遍数下来还是比较头大的，何况犹太人、日耳曼人、凯尔特人、北欧人、乃至罗马尼亚、保加利亚还有立陶宛人都有过自己的历法。我觉得真的要八卦或者发泄，还是从离我们最近也最容易搞晕人的格里历开始。
格里历是十六世纪的教皇格里高利十三世（Gregory XIII, 1572-1585在位）推出的，在此之前欧洲人使用的基本是罗马帝国时代流传下来的儒略历——之所以说基本，请看第二段列出的几个喜欢特立独行的民族。
儒略历其实不是凯撒发明的，创造这种历法的天文学家叫索西琴尼（Sosigenes of Alexandria），是旅居亚历山大的希腊人——不过，这个说法也是老普林尼（Gaius Plinius Secundus, 23-79AD）在他的《自然史》中写的，并没有别的史料证明。凯撒在公元前46年颁布了这套新历，取代共和国时代的马努历，于次年也就是公元前45年起正式实行。儒略历每年的长度为365.25日，分为12个月，每四年设一个闰日，置于2月末。这个数字接近地球的回归年，但仍然有11分钟左右的误差。天长日久，到了格里高利十三世在位的时候，儒略历的累积误差已经高达10天，颁布新历因而显得势在必行。
格里历当然也不是教皇爷爷自己拟定的，罗马教廷有专门的学者负责此事。如果你问我为啥子一帮教士对历法的事情这么热衷，我会告诉你他们的确不是为了准时播种种地的考虑（那是隐修士们干的事），教皇关心历法，或者更准确地说，关心春分点的精确无误，是因为春分日是确定复活节日期的重要参考。公元325年的尼西亚宗教会议（First Council of Nicaea）上，罗马教廷曾经将春分日确定为每年的3月21日，但到1582年，春分点已经落到了3月11日，而且还在缓慢地不断前移。想象一下长此以往误差下去，等若干年后春分点提前12月，岂不是要把复活节和圣诞节放在一起过了？不，教皇觉得这个前景简直太可怕了，因此他要求改历。
但即使身为教皇，历法也不是说改就改的。1563年的特伦特宗教会议（Council of Trent）上，通过了修正现行历法误差、恢复春分点到3月21日、并修改现行历法以便此类误差以后不再出现的决议——当时的教皇还是出身自美第奇家族的庇护四世（Pius IV, 1559-1565在位）。
修订历法有两个步骤，首先是确定一年的精确长度，然后是根据这个长度拟定一个准确且简单可行的模型。就第一个问题，教廷的学者们将一年的长度拟定为365.2425天，这个数字与地球的平回归年（365.24219天）非常接近，甚至和春分点回归年（365.2424天）也相差无几。这样一个长度无疑最能保证春分点的准确，也最能符合教廷的需要和意愿。
接下来就是如何拟定模型的工作，这个问题最终由意大利天文学家阿洛伊修斯·里利乌斯（Aloysius Lilius, 1510-1576）解决了。他的举措是，在现行历法中减去10天以抵消儒略历的误差，并将每四年一闰的置闰法改为每400年97个闰年——也就是说，从此以后整百的年份只有能被400整除的情况下才算作闰年。因此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2000年的2月有29天，但1900年的2月只有28天。
但是改历工作到这里还没有结束，为了庆祝复活节天主教会不仅需要准确的春分点，还需要精确的太阴历。古罗马时代的阴历到十六世纪和阳历一样产生了不小的误差（大概四天左右），导致历法和实际的月相不符——想想吧，如果你七夕的时候和老公/婆或死死团同志赏月却发现那枚上弦月长得像被打肿的胖子该是多么尴尬，又或者中秋节的月亮缺了一大块又有多么无趣。所以里利乌斯和他的亲密战友、德国数学家和耶稣会士克里斯托弗·克拉维斯（Christopher Clavius, 1538-1612）继续热情高涨地把古罗马的太阴历也给修了。
1577年，改历委员会草拟了一份纲要，请没有参与此项工程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们评议。这些在野专家们中有几位不识相的如威尼斯人詹巴迪斯塔·贝内德蒂（Giambattista Benedetti, 1530-1590）、朱塞佩·莫雷托（Giuseppe Moleto）提出，直接按照太阳和月亮的天文位置来庆祝复活节就好了丫，模型神马的最讨厌了。当然了，虔诚的教皇和敬业的里利乌斯同学没理他们，克拉维斯则热情万丈地准备和任何敢跟委员会唱反调的人战你娘亲。
于是修历方案定下来了，但是为啥他们一直等到1582年才宣布改历捏？
那是因为消灭了外部反对力量后，里利乌斯和克拉维斯两位同学自己战起来了……
这两人内讧的理由说来也有些狗血，焦点无非是怎么处理这多出来的十天。里利乌斯同学比较温和，他建议取消未来40年内的闰年，这样一来老百姓不会因为日历上一下子少了十天而被吓坏，春分点也可以逐渐回到3月21日这个正确的位置上。但克拉维斯觉得这种做法不够纯爷们，他觉得直接在日历上减掉十天就可以了，循序渐进神马的那是什么他不懂。而教皇格里高利想了想未来40年的复活节，含着眼泪赞同了克拉维斯的建议。
1582年2月24日，格里高利十三世颁布教皇诏书宣布改历，宣布1582年10月4日为儒略历的最后一天，次日开始实行新的格里历，日期为1582年10月15日。一周七天的星期循环正常继续，也就是说1582年10月4日星期四，第二天是1582年10月15日星期五不受影响——怎么样？你晕了没有？
你以为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不，这只是一切的开始。
教皇虽然是欧洲宗教的最高权威，但是历法这种东西毕竟还是一种民用事物。教皇可以颁布诏令改历，但如果欧洲各邦国的当家不买账，改历只能是一纸空文。
以到了1582年10月4日，乖乖跟着格里高利十三世涂日历的只有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以及波兰-立陶宛联邦——全是狂热的天主教粉丝。全欧洲的人民和君主尚在震惊中以至于无法做出反应，大家纷纷表示教皇一纸诏令就能减掉日历上的十天实在是匪夷所思让人无法淡定——刚刚学会数数的孩子们也表示要把原先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硬改成一二三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感到鸭梨很大。因此实际上，日历上少掉1582年10月5日到14日这十天的只有这几个地方，其他地方的老百姓继续安分地过着10月5日、6日、7日、8日……
1582年12月，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法国宣布改历，他们没赶上跟着教皇涂日历，于是就把1582年12月10日到20日这几天给抹掉了——不影响过圣诞节就行，因此12月9日星期天之后就是12月20日星期一；法国隔壁的洛林公爵领和卢森堡看邻居这么整挺好，也跟着一起改了。尼德兰的布拉邦特、泽兰两个省还有荷兰议会也想跟着法国改历，但它们动作慢了一步，只好等当年的圣诞节过完再删日历，南部诸邦（也就是今天的比利时）拖到了1583年元旦，最后知后觉的荷兰省则到1月12号才想起来涂日历。
十六世纪正是宗教改革风起云涌的时代，因此许多新教国家对罗马教皇怀有深深的敌意，连他捣鼓出的历法也认为不靠谱。因此信仰天主教的德意志诸邦大多在1583年接受了新历，但很多新教邦就是不买教皇的账——就算哈布斯堡皇室已经接受了格里历也没有用！另外同样信仰新教的瑞士、英国和英属殖民地（包括北美）都拒不使用天主教历法。这里面最悲情的是爱尔兰的天主徒，他们很早就跟着教皇用上了新历，但是1603年九年战争（Nine Years' War, 1594-1603）失败后，被迫跟着英国佬用回了老掉牙的儒略历，直到一个半世纪后才又改回去……
1583年9月，巴拉丁选帝侯宣布改历了（9月4日/14日）；接下来的10月，奥地利的蒂罗尔（10月6日/16日）、卡林西亚（10月15日/25日）和施第里尔（10月15日/25日）也宣布改历。波西米亚、摩拉维亚和卢萨蒂亚在1584年1月改历（1月7日/17日），瑞士境内一些信仰天主教的州也在同月（1月12日/22日）改用格里历。
十七、十八世纪的丹麦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国家，领土包括今天的挪威和一些信仰新教的德意志诸邦。在本土天文学家罗密·奥利（Ole Christensen Rømer, 1644-1710）的说服下，于1700年接受了格里历……的阳历部分。因为1700年在儒略历中是闰年而在格里历中不是，他们删去了日历上的11天，1700年2月18日星期天过完了就是1700年3月1日星期一。至于复活节，他们根据开普勒（Johannes Kepler, 1571-1630）在1627年发表的《鲁道夫星表》（Rudolphine Tables），直接根据春分点和满月确定日期。这帮固执的家伙直到1776年才接受罗马教廷的太阴历，在此之前的七十多年里他们都过着日历与月相不符的凄惨生活……
1700年7月，格尔德兰正式采用格里历（7月1日/12日）；12月，乌德勒支和上艾瑟尔省接受新历（12月1日/12日）；1701年1月，弗里斯兰和格罗宁根采用新历（1月1日/12日）。至此，荷兰共和国诸邦基本接受了格里历。同样在1701年，德意志和瑞士的一部分新教邦/州也改用了新历。
接下来谈谈比较令人头疼的瑞典。瑞典在1700年开始决定采纳更为先进的格里历，但他们希望采用里利乌斯的办法，也就是逐步地通过削减闰年的方法消除儒略历带来的误差。也就是说，瑞典人要取消接下来的十个闰年，以逐步地和欧洲大陆其他国家的历法达成一致。而在这四十年的时间里，你想搞清楚瑞典的日历和别的国家到底差几天……基本还是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这个国家的日历和格里历诸国不一致，和儒略历诸国也不一致。另外，别忘了星期轮换制在这里不受影响……
然后在这个令人头晕但至少还能搞得清的制度开始执行的过程中，瑞典人自己摆了一个乌龙。他们记得去掉了1700年的2月29日，但是四年之后的1704年全国上下居然没人记得自己正在改历这档子事了……1708年的时候，瑞典人仍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错误。1708年后的某一天，终于有人意识到按照之前的修历计划，瑞典和丹麦的日历应该只差8天，可是显示是两国的日期还是差了10天！国王查理十二（Charles XII, 1697-1718在位）意识到这样下去这帮傻帽国民也许永远也搞不定换历这么复杂的事儿，就干脆地把整个修历的计划取消了。
有人以为国王会学习丹麦直接快刀斩乱麻地过渡到新历，结果查理十二认为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全是新历法带来的，一纸文书下令全国将立法改回儒略历……有人也许会问那么1700年牺牲的那个闰日怎么办？这当然难不倒瑞典人民，他们在1712年的2月又加上了一天以补回1700年的那个闰日，这也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个2月30日——只是委屈了这一天出生的孩子，你们这辈子的生日都跟着1712年2月30日这个囧异的存在泡汤了。
1753年2月，瑞典终于采用了格里历。这一次它吸取教训直接删去了日历上的2月18日到28日这11天，从1753年2月17日星期三直接过到了1753年3月1日星期四；瑞典统治下的芬兰也一道改了日历。介于新教阵营中最顽固的英国已经在1752年接受了新历，瑞典成了欧洲基督教国家中最后一个改用格里历的国家，它和新历之间可歌可泣的故事甚至在Wiki百科上单独开辟了一个词条——传说中的“瑞典历”就是这段囧囧有神的历史时期的真实写照。
回头来说英国。十六世纪的时候英国和罗马教廷的关系势同水火——大家知道，这是因为教皇克莱芒七世（Clement VII, 1523-1534在位）不允许亨利八世（Henry VIII, 1509-1547在位）和王后凯瑟琳（Catherine of Aragon, 1485-1536）离婚，另娶年轻漂亮的安·博林（Anne Boleyn, 1507-1536），亨利八世一怒之下宣布改宗，由从前的“信仰捍卫者”（Defender of the Faith）成为欧洲第一个宣布全国改宗的国王。1582年的时候，英格兰王座的主人是伊丽莎白一世女王（Elizabeth I, 1558-1603在位），正是亨利八世和安·博林的女儿。女王断然没有理由接受诋毁自己是私生女的罗马教廷的诏令，于是英国继续平安无事地使用着古老的儒略历，直到十八世纪。
1750年，英国议会终于意识到沿用儒略历“导致很多的不便，以至国内的日期不光与邻国不同，甚至与苏格兰的计年法以及民间通用计年法不符，因此所有涉及日期的契约都谬误百出、纷争不断”。切斯菲尔德伯爵菲利普·斯坦厄普（Philip Stanhope, 4th Earl of Chesterfield, 1694-1773）在议会提交了改历议案，并在1751年获准通过。1752年9月2日星期三，大英帝国的臣民们在日落后沉沉睡去，次日清晨醒来已经是1752年9月14日星期四。英国统治下的殖民地，包括北美东海岸的几个州，也在1752年改为新历。
不过对于这次迟来的改革，英国民众中还是有颇多的反对声音。政府立法修历是为了统一法律文书的日期，确保法律和契约的严肃神圣，但是在平民百姓看来，他们的生命被平白剥夺了十一天。《切斯菲尔德法案》通过后不久，就有抗议者高呼着“把这十一天还给我们”的口号四处游行，这在威廉·贺加斯（William Hogarth, 1697-1764）描述1754年牛津郡竞选的油画《竞选期间的娱乐》中可以看到——右下角的白衣男子脚下，有一副写着“Give us our Eleven days”的标语——这也是托利党用来攻击辉格党候选人乔治·帕克（George Parker, 2nd Earl of Macclesfield, 1695-1764）的口实之一。
不过，英国人在改历的问题上和瑞典人一样不靠谱。虽然全国的历法已经从儒略历正式改成了格里历，但是税收大臣及其手下仍然顽固地使用旧历。也因此英国的税收年度从来都是扑朔迷离云山雾罩——这个问题我在后面会详细再讲，现在让我们继续关注格里历的普及接受问题。
阿拉斯加原本属于俄罗斯，而俄罗斯信仰东正教。所以1867年美国人将这块飞地从俄国人手里买下来后，也顺其自然地让它改用了格里历——1867年10月6日星期五过后是10月18日星期五。有些同学看到这里可能糊涂了，照说过了1700、1800两个问题年份，阿拉斯加的日历不是应该删去12天吗？为什么它删了11天就完事了？还有为什么星期五过了还是星期五？火星历法也不是这么算的吧？
我要说你们的考虑都没错，但我还要说阿拉斯加它地理位置特殊，旁边有国际日期变更线（International Date Line）呢。阿拉斯加改历之前，国际日期变更线在它东边，改历的时候才照今天的样子挪到了西边的白令海峡。这里面的玄机请自己体会，我就不在这儿继续浪费墨水了。
俄罗斯呢则继续用着儒略历——在当时已经是稀有品种了，所以五四运动那会儿中国人意识到老毛子的历法和其他鬼子不一样，就给这种有俄罗斯特色的历法起了个名字叫俄历。顺便说一句二十世纪的时候格里历和儒略历的误差是13天，所以你应该明白为啥十月革命分明是11月7号的事却被俄国人整到10月去了？十月革命之后，俄罗斯人民也意识到自己的历法和世界无法接轨，于是人民委员会（Совет народных коммиссаров, Council of People's Commissars）在1918年1月24日下发文件，宣布1918年1月31日星期三之后是1918年2月14日星期四——直接过情人节吧。从此以后俄罗斯也用上了格里历。
由此格里历自西欧向东欧普及的里程基本结束，1912年阿尔巴尼亚、1915年拉脱维亚和立陶宛、1916年保加利亚、1918年爱沙尼亚、1919年罗马尼亚和南斯拉夫，到1923年希腊采用新历（2月15日星期三/3月1日星期四），全欧洲的历法（除了教会内部）就基本上统一了。
现在让我们看看欧洲区以外的国家接受新历的情况如何。东亚地区最早接受格里历的国家是日本，改历发生在1873年1月1日。改历之后的日本使用西方的纪年法，但月份的名称仍沿用古法，年份也继续用天皇的年号而不是西方的基督纪年法，如明治元年为1868年、大正元年为1912年、昭和元年为1926年、平成元年为1989年等等。不过，基督纪年法因为更加通用，在日本民众中也广泛流传使用着，这种用四位数字加AD（Anno Domini即“主诞之年”的缩写，虽然大部分时候被省略了）被称为“西历”。
朝鲜在1895年采用西方的格里历，推动历法改革的是兪吉浚（유길준, Yu Kil-chun, 1856-1914），但年代仍按照李氏王朝（이씨조선, Joseon Dynasty）的王朝纪元来计算——也即是说，从14世纪李成桂（이성계, Yi Seong-gye, 1335-1398）建立王朝开始。1897年李氏王朝被推翻，这个纪年法也自然被弃用。1910年起朝鲜半岛被日本统治，朝鲜半岛也改用日本纪年法，使用明治、大正、昭和等年号。二战结束后朝鲜光复，南部的韩国开始用古朝鲜（고조선, Gojoseon）的建国也就是传说中的公元前2333年作为韩国纪元的开端，这样一来，按照他们的算法，1945年就是檀君历的四千二百多年。北方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则于1997年使用主体历（주체력, Juche calendar），以1912年金日成（김일성, Kim Il-sung, 1912-1994）出生作为主体历元年。
中华民国于1912年1月1日正式使用格里历，但接下来的军阀混战使得中国各地的历法混乱不堪。1928年国民党统一全国后，国民政府又颁布法令自1929年1月1日起施行新历。但民国元年仍然从1912年开始计算，这个传统在今天的台湾仍然在使用着。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中央人民政府才正式采纳了格里历的纪年法，宣布改年为公元1949年——从此中国与西方的纪年正式接轨。
接下来说说东正教和格里历的恩怨情仇。尽管许多东正教国家都改用了格里历，但这些是政府行为，这些国家中没有一个东正教教会真正采纳了格里历的。但是儒略历的误差怎么办呢？于是在1923年5月，东正教会修订了原先的儒略历，删除了历法上误差的13天，并改变了原先的置闰法——这样一来，在2800年以前，新儒略历和格里历的日期将完全一致。目前为止采纳新儒略历的东正教会包括了君士坦丁堡、亚历山大、安条克、希腊、塞浦路斯、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因此截止到2800年，这些地区的圣诞节将和使用格里历的西方一样为12月25日。另外，亚美尼亚宗徒教会在1923年采用了修订过的格里历，但是亚美尼亚的耶路撒冷牧守区仍然沿用旧儒略历。同样没有采用新儒略历的东正教区还包括俄罗斯、塞尔维亚、马其顿共和国、格鲁吉亚、波兰，以及一部分坚持使用旧历的希腊教徒，在这些地方，圣诞节仍然是儒略历的12月25日（截止到2100年，相当于格里历的1月7日）。两部分教区的复活节日期也因为历法的关系有所不同。另外在东正教的科普特、埃塞俄比亚、厄立特里亚和叙利亚地区，则继续沿用自己的历法。除了芬兰的东正教区接受了格里历的复活节之外，其他所有地区仍沿用儒略历的日历。
迄今为止格里历和儒略历的换算方法大致可以总结如下：
各国改历的进度大致如下图所示——
有些孩子可能以为我写到这里准备搁笔 ，因为该说的问题都说完了。于是你们又错了，我留了最精彩最劲爆最容易被人忽略的问题放在最后讲，所以先不要点右上角的小红叉哦。
前面说到过英国的税收年度，因为1752年英帝国正式改历之后，财政大臣仍然坚持用旧历收税结算，所以英国的官方系统里存在着两套纪年法。那么英国的税收年度起始点是哪一天呢？正确答案是4月6日。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税收年度要从4月份算起，就算加上旧历比新历多出的13天误差，这个新税收年度也应该从1月开始算啊。
这里又涉及到新年究竟从哪一天开始的问题。1月1日并非自古以来就是元旦，古罗马历法中新的一年是从3月1日开始计算的；到了共和国和帝国时期，则以执政官任期的开始作为新年的起始——公元前222年前为5月1日，222年以后为3月15日，到了公元前153年才更改为1月1日。儒略历是以1月1日作为新年的开始的，所以无论之后的元旦定在什么日子，民间都习惯了从一月到十二月的月份排列方式——当然翻译到中文之后，我们就反客为主地为之冠上了固定次序。
中世纪的欧洲收到基督教文化的深刻影响，因此许多国家都以重大的基督教节日作为新年的开端，例如12月25日圣诞节、3月25日天使报喜节等等。法国习惯将复活节作为新年的开始，拜占庭帝国则以9月1日作为新年开端。从十二世纪起，英国官方将3月25日作为新年之始，但民间仍然将1月1日称为“元旦”并加以庆祝。这就导致了英国官方档案的记录上一些令今人费解的地方——比如英国议会的记录上处决查理一世是在1648年（因为新年实际上到1648年3月24日才结束），但当代历史学家们采用1月1日为元旦后，便将这个日期移到了1649年。
对于研究十七世纪英国史的学生来说（比如我），这种纪年法与此阶段欧洲历法的复杂混乱状况双剑合璧之后，简直可以秒杀N多无辜善良的爱好者。比如奥兰治亲王威廉从荷兰启程奔赴英国的时间是1688年11月11日，抵达英国则是在同年11月5日，和妻子玛丽共同登基成为英国的国王和女王则是在1688年2月13日——这不是穿越或时空混乱，仅仅是当时的历法与现在不同而已。
各国接受格里历与将1月1日作为新年伊始并不是一个同步的过程，比如丹麦从十三世纪起就开始了改变元旦的工作——而那个时候格里历都还没有制定出来呢。 威尼斯从1522年起将1月1日作为元旦，1582年采用格里历；神圣罗马帝国1544年修改元旦，1583年换历；西班牙和葡萄牙1556年调整元旦，1582年采用新历；普鲁士1559年调整元旦，1700年换用新历；瑞典1559年采用1月1日为单元，但到1753年才正式使用格里历；法国1564年（一说1537年）调整元旦，1582年修改历法；尼德兰南部诸邦1576年（一说1538年）修改元旦，1582年修改历法；洛林1579年修改元旦，1682年修改历法；联省共和国（即荷兰）从1582年开始陆续接受新历，1583年起将1月1日作为元旦；苏格兰1600年（一说1639或40年）使用1月1日为元旦，1752年使用格里历；俄罗斯1700年（一说1741年）调整元旦，1918年换用新历；托斯卡纳1721年修改元旦，1750年换用新历；英帝国则在1752年通过法令将元旦和历法一并调整——除了税收部门以外都采纳了这次更新。
最后说一点阅读史料和专著中可能碰到的技术性问题。从1582年教皇开始推行新历到1923年希腊采用格里历，近代欧洲历史上一直存在着双重日期，对此学者们的措施是采用双重日期标记法（Dual Dating），如“1750/51年2月10/21日”。即使在1582年以前，由于新年伊始的不同，有些日期也需要使用双重日期标记法来表示。
有些学者的文章中不采用双重日期标记法，而直接在前言中声明“本书内日期一律采用新历”或相反。旧历（Old Style，简称OS）和新历（New Style，简称NS）的说法仅适用于历法修正落后于格里历推行的国家。不过由于英国的改历法案同时修改了历法本身和元旦的日期，这里的“旧历”究竟指的是儒略历还是以3月25日作为新年开始的旧纪年法，至今仍有学者争论不休——不过，既然两个改革是同时进行的，在日历上倒也不会带来误解就是了。
参考资料：
Sir George Clark. The Later Stuarts, 1660-1714. Clarendon Press, 1980
Wikipedia: Gregorian calendar - https://en.wikipedia.org/wiki/Gregorian_calendar
Wikipeida: Swedish calendar - https://en.wikipedia.org/wiki/Swedish_calendar
Ben Snowden. The Curious History of the Gregorian Calendar - https://www.infoplease.com/spot/gregorian1.html#axzz0xid3Korh
